35回家 含皇量三分之一

他说得很认真, 那万千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,为漆黑的眼眸增加了许多温度。

不知怎的,梁璎莫名地眼眶酸涩。

她在想要落泪的前一刹那低下头, 任由泪水滴落到了脚下。

她一直觉着不值的,觉着那个被人骗得团团转的自己傻得可以,觉着那些所有的付出、所有的经历都毫无意义。

可是周淮林此刻却在告诉她,即使是那些失败以及被辜负的真心, 也是有意义的。至少, 彼时她选择的君主,确实做到了为国家,为百姓。

至少,这盛世, 曾经有她的参与。

耳边的喧闹似乎都在慢慢远去, 梁璎感受到了自己的释怀、原谅,不是原谅魏琰,是原谅那个被记恨的曾经的自己。

“那边有放孔明灯的,要不要去看看?”

梁璎微微吐了口气, 她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过,从没有像现在这般, 觉着周围的热闹也是自己能融入进去的。

她重新抬起头, 眼圈还泛着淡淡的红色,就这样笑着对周淮林点头。

两人买了两盏孔明灯。

两盏灯上面的名字都是梁璎提笔写,周淮林低头看她认真的面容。她的书法是先前跟着杜林芝学的飘逸洒脱的风格, 那是她曾经因为喜欢而特意去学的。

虽然知道那些经历于梁璎来说其实是很重要的, 过往的种种成就了现在的她,甚至是成就了现在的帝王、储君,但他还是私心里希望着, 若是她先遇见的是自己就好了。

他定会护着她免去这一路的风霜。

人的成长也并非是非要受苦的,他会不舍与心疼。

两盏灯被放在了空中,一同飞上去的,又被风吹着往不同的方向,混入漫天的灯火中。

真美啊,梁璎仰望天空心想着,美的不仅仅是灯,还有这灯里象征着的希望与期待。

五年前的自己,该是想不到这一幕的吧?

她视线往周淮林那边看过去的时候,正看见男人闭着眼睛,像是在许愿的模样。

梁璎还真是觉着稀奇,头探过去,正与睁开眼睛的周淮林对上。

“许什么愿啊?”

周淮林别开目光不回,而是说道:“该回去了。”

还害羞呢,梁璎想笑,被他拉着手却挣脱了不走:“这样许愿可不灵的。”

这次轮到周淮林疑惑了。

梁璎双手抱在胸前,给他示范“正确的”许愿姿势:“这样才能灵验。”

其实她并不是觉着这是真的,甚至自己都没有许愿,只是想看这个一脸严肃的人做这么可爱的动作会是什么样子。

周淮林果然没有立刻动,像是在犹豫。

梁璎碰了碰他的胳膊:“真的,快点快点,要不灵了。”

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,男人眼里升起不明显的笑意,终究是学着她的模样,双手抱在胸前,在繁灯下虔诚许愿。

愿太子殿下平安长大,成为一代明君。

愿梁璎身体恢复健康,所愿皆可成。

愿淮林,此生常伴她身侧。

***

皇宫里除夕的宫宴很晚都还没有结束。

魏琰是提前离场的。

他今日多饮了两杯酒,又不肯坐步撵,林福跟在后边,两只手时刻预备着,生怕皇上摔着了,一颗心提心吊胆的。

眼看着皇上的方向并不是往寝宫,也不是往后宫去的,赶紧上前提醒:“皇上,寝宫的方向在那边呢。”

魏琰没有理会,他也不敢再多言了,就继续跟着。

很快他就发现了,皇上的方向是宫门的城墙。

巡守侍卫的行礼都被林福挥手暗示离开了。

上城墙的台阶之时,地上的积雪让魏琰一个踉跄差点滑倒,林福及时在身后搀扶了一把:“哎呦皇上,您没事吧?”

男人推开了他,只是那原本不甚清明的眼睛,像是清醒了一些。

城墙上的寒风更是刺骨,林福担忧得着急,前面那人却仿若是感知不到一般,终究是在墙头处站立。看着的,是出宫的方向。

林福也知晓了,皇上这是在想宸妃娘娘。

雪无声地落在两人身上,林福想起前几天宸妃娘娘住回长宁宫的那几日,皇上每日下了朝就待在那里,与她说话、哄她吃药,即使昏睡中的人并不能有半点反应。

可对于皇上来说,像是每时每刻都那么珍贵。

他还以为皇上会一直如此的,没有人在看过一个男人那般模样后,还觉着他能放手。

更何况这是皇帝,是说一不二、可以随心所欲的帝王。

但仅仅是过了天,他见着皇上握着宸妃娘娘的手,坐了一整夜。天刚刚明时,突然唤他过去了。

“传周刺史进宫。”

一夜未睡的人用嘶哑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时,林福半天反应不过来。

传周刺史?皇上连太子都不让进来,传周刺史做什么?他甚至不敢往皇上要放手的方向想。

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,魏琰看了过来。

“还愣在这里做什么?没有听清吗?”

林福跟他有片刻的对视,男人那发红的眼眶让他迅速低下头。

“老奴领命。”

皇上这是……哭了吗?他退下去之前,还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,皇上只是垂着头,床上女人被他握住的手,贴在男人的额头上,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,久久未动。

这个世上,除了面对死亡外,大概也只有爱情里的人,是绝对平等的。

皇上以往伪装得太过好了,骗过了他,骗过了其他人,应该也骗过了自己。

所以如今这后知后觉的钝痛,才会如此绵长又折磨。

尽管如此,林福还是尽心尽力地提醒:“皇上,天寒,这里风又大,还是不要待太久了。”

魏琰依旧未动,只是突然开口:“她到哪里了?”

林福也不需要问她是谁:“回皇上,到了涂州的骊襄县,是在骊襄县县令家里过的年。”

骊襄啊……

“太远了……”魏琰盯着面前这条路,低声说道。

骊襄离峻州已经不远了,就算是按他们如今走雪路的速度,也只需十天左右了。

可是离京城太远了,远到他连看她一眼,都成了奢望。

他在这里送走了她两次,第一次,他尚且能骗过自己的心,把那种种憋闷、担忧都压抑了下去。

这一次,锥心的痛苦无所遁形。魏琰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一部分,随着她的离开,也被掏空了。

空中不断炸开城里居民盛放的烟花,将半个天空照亮,璀璨夺目。

魏琰的手往旁边伸了伸,就好像那个人也在旁边,抱着他的手笑靥如花。

“你看啊!好漂亮是不是?”

“我从小到大,最喜欢看烟花了。”

“爹娘走了以后,我们在员外家的过年,都是等着主子们吃过年夜饭了,收拾完了,就在厨房里随意吃一些。”

“好吧,其实也不是我们,单单是我罢了,因为其他的下人,都是有家人的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女人看着天空露出笑容,“只有它们是不会变的,一年又一年。是我能够一直拥有的东西。”

魏琰每每想到那个除夕夜窝在厨房一个人吃饭的小姑娘,都会心疼不已。彼时他紧紧握着女人的手郑重地向她承诺:“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。”

他明明这般说过的,她定然也是深信不疑的。

可最后自己却没有做到。

如今是另一个人在做了,那个人,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吧?

男人的胸口,疼痛好像就没有停止过,却始终学不会麻木。

***

除夕过后,梁璎与周淮林就辞别李书达夫妇继续上路了。

临走前,她将自己绣的一个荷包送给李夫人,因为前些日子两人一块试过两针的时候,李夫人像是对她的绣艺很感兴趣。

“我也没有旁的拿的出手的东西,只有这个荷包是我自己绣的,李夫人不要嫌弃。”

梁璎打的手语,周淮林在一边翻译。

“我夫人说这是她亲自绣的,请弟妹不要嫌弃。”

“哪里会?”李夫人拿着荷包左看右看,爱不释手,“唉哟这手艺可真精致,我还真是没见过比这个更手巧的。先前你绣那一半,我就特别想要你给我个纪念了,又怕把你给累着了。”

梁璎看她是真的非常喜欢,心下也觉着欢喜。

只是上了马车后,她才揪了揪男人的胳膊。

“你传我的话,怎的还偷工减料的?”

比划着的女人气呼呼的,像生气的小仓鼠。

周淮林一本正经戳了戳那鼓起的脸颊:“什么叫没有旁的拿的出手的东西?你哪里都是拿得出手的。”

梁璎质问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嘴边,一下子泄了气。心里甜蜜着,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,这人,怎的说情话都是这般严肃正经的。

***

约莫从骊襄出发十天后,这日梁璎正在马车里昏昏欲睡,难得被周淮林摇醒。

“梁璎。”

梁璎睁开迷蒙的双眼问他怎么了。

“到了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她在男人的脸上好像捕捉到了不明显的笑意。

梁璎掀开车边的轿帘,果真,眼前已经是她熟悉的峻州了。

一股喜悦在心中流淌,她也顾不得冷了,就这么一直往外面看着。突然,身体一重,是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她。

“梁璎,”他的声音,轻得像叹息,如释重负一般,“我们回家了。”

梁璎甚至察觉到了环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。

她好像明白了,淮林也是在害怕着的吧?害怕带不回自己。带自己去京城,对他来说,亦是一场沉重的赌博。

还好,他们都赢了。

梁璎头一歪,安心地窝在男人怀中,与他一同看着外面的马车经过的景色。

是的,他们回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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